◇◇新语丝(www.xys.org)(xys.dxiong.com)(xys.3322.org)(xys.freedns.us)◇◇ 走，去奥胡斯海湾看我们的木春菊 文/挪威森林 白色木春菊有着白珍珠般的花朵，可以用来为恋情占卜，而黄色木春菊则象 征着诚实的心。 一 路扬25岁那年被公司选派到丹麦奥胡斯大学进修半年。和他一起去的还有公 司在天津办事处的一个女孩。他们是结伴走的，在首都国际机场碰的头。那是他 们第一次见面。当时那个叫林小冉的女孩几乎没有在路扬心中留下什么特别深刻 的印象，他只记得那张五官平平，肤色灰黑的小脸几乎淹没在她那件赭色风衣里。 在飞机上，林小冉吐得一塌糊涂；路扬忙着照顾她，累得气急败坏。两人奄 奄一息地到了哥本哈根，坐上公司派来的车，一路昏睡，醒来时发现已到了丹麦 第二大城市奥胡斯。 两人住的单身套间事先已被公司安排好，紧挨在一起。路扬的房间号是764， 林小冉是763。但是只住了一晚，路扬就被林小冉赶到了763。764的窗口紧挨着 一片广袤的针松林，远远可以眺望奥胡斯海湾。林小冉说她喜欢764。 晚上风声很紧的。路扬说。难道你不害怕？ 有什么可怕的。林小冉笑，露出一口纵横交错的烂牙。我的旁边不是有针松 林和你在站岗吗？ 路扬又问：那凭什么你让我搬我就得搬？ 你这人真没良心。林小冉咬牙切齿。你在飞机上吐得稀里哗啦，全靠我无微 不至地照顾你。 路扬差点没气死。 二 开始上课后路扬才和林小冉逐渐熟稔起来。林小冉这时已经从旅途劳顿导致 的元气大伤中恢复过来，皮肤也有了一点红润。路扬这才发现原来她并非难看得 云遮雾照，而她在飞机上一脸青绿的模样倒真象一只垂死的菜青虫。 在这个用英语授课的国际班里，有一个漂亮的亚裔女孩Susan。她说自己的 祖籍在中国泉州，祖父早年去了塞浦路斯，并娶了当地女子为妻。Susan有着八 分之一的塞浦路斯血统，尽管从外表上看她和任何一个亚洲女孩毫无二致。 Susan课余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向路扬和林小冉请教汉语。她用蹩脚的普通话 说：中国发展很“坏”，汉语才是桨（将）来嘴（最）重要的语言。 路扬说那个字念“快”，而不是“坏”。Susan的脸顿时红得象一颗熟透的 草莓。她夸张地表扬路扬的汉语真是太标准了。这次轮到路扬变成草莓了。路扬 是典型的广仔，一直把“台灯”念成“台冬”的。 有一天林小冉神神密密地对路扬说：如果Susan不是Lesbian(女同性恋)，那 她一定是看上你了，要不今天晚上我帮你试探一下？说完还诡秘地眨眨眼。 路扬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开始排队了。 第二天林小冉沮丧地对路扬说：哎呀，她真的看上你了，看来我是没戏了。 然后又是一脸坏笑。 你还真去试探了？！路扬险些当场昏倒。 三 林小冉教Susan用“不仅…而且…”造句。林小冉说：“我不仅很美丽，而 且很可爱。” 路扬心想这人真是大言不惭。禁不住问：“你美丽吗？你可爱吗？” “当然！”林小冉小脸一扬，胸有成竹的样子。 路扬惊讶于她的自信，暗想我怎么看不出来？于是又问：“你怎么知道？” 林小冉说：“我知道。认识我的人都这么说。” Susan居然表示赞同，并且 举出了林小冉前天在市场上买瑞士军刀的事情。 好半天路扬才听明白，原来老板说林小冉真漂亮，竟主动将价钱减至五十丹 麦克郎。 路扬心里冷笑：你以为老外不卖假冒伪劣啊。 四 路扬终于发现林小冉的美丽与可爱是在那个快雨初晴的午后。刚刚步入六月， 空气温润，已隐隐可嗅到夏天的气息。三人相约去奥胡斯海湾散步。那是一抹狭 长的海岸，因为常有飓风来袭，所以修起了长长的海堤。堤的一侧是海滩，另一 侧是长长的赭褐色的石群。他们踩在久违的阳光里，贪婪地呼吸着带有轻微海腥 气息的新鲜空气。不一会儿，他们在石群旁竟然发现了成群的菊花，珍珠白与明 黄色的花朵混杂在一起。娇艳的花朵在海风中轻轻摆动，显得倔强而热烈。 林小冉欣喜地叫了一声，冲了过去。她告诉他们，这就是丹麦国花木春菊， 白色木春菊有着白珍珠般的花朵，可以用来为恋情占卜，而黄色木春菊则象征着 诚实的心。林小冉将面颊贴近那些娇嫩的花朵，满脸温柔与怜惜地说：别看它们 这么娇小，它们可是四季都能开放的。 路扬不经意地看着，突然领悟出属于林小冉的那种独特的美，那是一种生机 盎然的，清澈如泉的，不带杂质的美。 丹麦的花事从六月至八月最盛，各色品种轮番登场，短暂的花期一过便匆匆 谢幕。唯有木春菊总能见着，或大或小，或疏或茂。七月一到，木春菊便绽放得 更加灿烂了，天气也开始转热。丹麦人纷纷走出蛰伏已久的房间，来到户外，抓 紧时间享受着这短暂的夏季。他们也经常结伴到海边散步，起先还是三个人，自 从有一天林小冉和Susan单独出去了一次后，就只剩下宋家铭和Susan两个人了。 那是在一个周末，林小冉同往常一样，肆无忌惮地用力拍打着隔壁房门，谁 知这次开门的不是一脸愤怒的路扬，而是Susan。林小冉的脸顿时变了---毕竟是 个机灵的女孩子，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---她立刻转变了原本已经酝酿好的 野蛮语气，柔声对Susan说：Susan，我们走，我们去奥胡斯海湾看我们的木春菊。 然后她侧身对上身赤裸，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的路扬说：这次你不准去。 路扬一直不知道那天在海边林小冉究竟对Susan说了些什么。他只知道从那 天开始，有两件事情发生了明显变化。 一件是林小冉变得对自己爱理不理了。有时候喊她半天，她才懒洋洋地答应 一声，完全是刻意敷衍。 另一件是Susan的中文越来越让人目瞪口呆。 有一天在课堂上，Susan指着前排一对窃窃私语的澳洲情侣，用中文说：他 们那是在过夫妻生活。然后得意洋洋地看着宋家铭，一脸因为中文水平飞涨而期 待表扬的神情。 路扬吓了一跳，忙说不对不对。心想你要是在中国敢这么说，准得挨揍。 Susan眼珠一转，自作聪明地纠正道：那他们是在过男女生活。 路扬突然明白这是谁的杰作了，他愤怒地把脸转向林小冉，林小冉却腆着脸， 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。 五 很快就到了八月。八月是丹麦最热的时候，很多人争先恐后地到奥胡斯海湾 游泳。 这个国际班九月份就要结束了，三人的心情也彻底轻松下来。路扬和Susan 决定在周六晚上吃顿中餐庆祝一下，然后周日上午去奥胡斯海湾游泳。Susan主 动提出把林小冉也叫上，因为这半年林小冉一直在帮助她学习汉语，但她有点担 心林小冉会拒绝。 路扬知道以林小冉的个性她是绝对不会客气的。 一进入市区那家“老四川”，各种美食的香气顿时扑鼻而来，三位迅速被美 食冲昏了头脑。路扬没能抵挡住四川旦旦面的诱惑，正餐还没开始就吃下了大量 面条。最后的中式小点心本是路扬的强项，无奈因为旦旦面过早地消耗了战斗力， 他仅仅吃了一个葡萄酥就草草收场。林小冉则英姿飒爽地战斗到了最后，只到喝 完了一碗绿豆汤才善罢甘休。林小冉在餐桌上的泼辣豪放和Susan的从容优雅形 成了强烈对比。 吃饱喝足的林小冉不小心打了个酣畅淋漓的饱嗝。 路扬当然Susan的面狠狠地教训了她一句：你将来是不是不想嫁人了？真该 好好向Susan学习！ 话是无心的，说完就忘了。 倒是林小冉的脸象落满灰尘的湘妃帘子一样摔了下来。 整个晚上林小冉再没说一句话。回到公寓后她给路扬发了一封电子邮件。 路扬是在林小冉出事一周后才看到这封邮件的。因为他被医院确诊为轻微脑 震荡，在医院躺了一周。 那天晚上从“老四川”回来他倒头便睡，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。后来他根据 邮件的发送时间判断，自己无心的那句话确实伤害了林小冉。他很后悔，或许自 己当时不该那么说，或许自己应该早点查看电子邮箱，然而命运不存在“或许”， 一切都已于事无补。 六 晚宴后的第二天他们都起得有点晚。到海边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。天空的云 层堆积得很厚，天气有些闷热。 林小冉穿上泳衣倒也有几分楚楚动人，她严厉谴责路扬道：你别不怀好意地 盯着我看。然后咯咯笑着跃进了水里。 Susan没怎么下水，她听说丹麦是世界上第一个发现琥珀的国家，海岸线附 近经常可以发现琥珀，于是决定在沙滩上多转转。 路扬独自游了一会儿，听见Susan在岸上喊：你们快上来吧，好象要下鱼 （雨）了。 他应了一声，埋头朝岸边加速游去。等他看清眼前那块青苔斑驳的浮木时已 经来不及了，他促不及防地撞了个正着。他眼前一黑，恍惚中只看清有只小手伸 了过来。 七 路扬，其实我是喜欢你的呀，你怎么可以这样毫不客气地打击我呢。 林小冉在那封电子邮件中说。 其实从喝咖啡的那天夜里我就开始喜欢你了，因为我从你身上感到了一种沉 稳的力量。这种力量在现在的中国男孩身上是多么稀罕啊。但你现在是属于 Susan的，今天晚上这顿饭简直就是我的鸿门宴。不过你小子别臭美了，我将来 肯定会找个比你更好的。路扬，你一定要使出吃奶的劲为我祝福哦。 八 如果不是这封电子邮件，路扬都快忘记那一夜了。 那是他们刚到丹麦不久，一天晚上在图书馆学晚了，回公寓前两人决定到附 近一家夜间无人自助咖啡厅里喝杯热咖啡。空荡荡的咖啡厅里只有4个人：他们， 和另一对不相识的白人情侣。后来进来了三个黑人青年，他们扫视了一下周围， 气势汹汹地朝那对白人情侣走了过去。他们说了些什么，然后路扬和林小冉就看 见那对情侣掏出口袋和背包里的钱给他们。 他们知道自己遇到了丹麦版的古惑仔。 然后，那三个黑人冲他们走了过来。其中一个人说了几句话，语气低沉，因 为是丹麦语，所以他们没听懂。另一个黑人用英语复述了一遍：We have no money now,please help us(我们没钱了，请你们帮助我们)。这次他们听懂了。 他们的背包里装着公司刚发的津贴，如果给了这几个混混那他们这个月就只有喝 西北风了。可是在这种场景下，似乎也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。林小冉暗叹倒霉， 准备掏钱。 这时候，路扬站了起来，朗朗说道：假如我们也没钱了，你们是不是也应该 帮助我们呢？ 那三个黑人青年表情有些错愕，他们相互看了看，嘟哝了两句，竟开门而去。 路扬和林小冉悠悠地喝完咖啡，那对被洗劫一空的白人情侣还呆若木鸡地坐 在那里。在林小冉步出大门的瞬间，那个女孩对她翘了一下大拇指，说：你的男 朋友真棒！ 九 路扬回国后的第二年接了婚。 婚后他的爱人一直在香港工作，这段时间去了上海开会。他一个人带着才一 岁的孩子在草坪上疯了一会儿。孩子累了，趔趔跄跄地扑到他怀里，细疏的头发 在阳光中呈现出金黄色的光泽。这个孩子有着十六分之一的塞浦路斯血统。 晚上他收到Susan的Email。他们感情很好，每天都互发电子邮件。 Susan在信中说：我喜欢中国男孩，也喜欢中国女孩，尽管她们的脾气多少 有些古怪。 路扬相信这是真的。 Susan又说：对你谈这些是因为昨天晚上我做梦了。和那天的真实经历一模 一样。我梦见小冉站在我面前，笑着对我说，Susan，我们走，我们去奥胡斯海 湾看我们的木春菊。然而在海边，她毫不客气地朝我吐口水，骂我是“狐狸精”， 然后她就蹲在地上看着木春菊，一言不发。我有点尴尬，正准备离去，她突然抱 着我哭了起来。她问我，我对你是认真的还是不过想玩玩。我觉得莫名其妙，但 我还是说我是认真的。她破涕为笑，还采了一大束木春菊送给我，并祝福我们永 远幸福。我握着那束花，花柄上有很多鼻涕和泪水。 路扬梗着脖子想了想，眼泪流了下来。他相信这也是真的。 ◇◇新语丝(www.xys.org)(xys.dxiong.com)(xys.3322.org)(xys.freedns.us)◇◇